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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   漫漫長路


 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施雪蕙



自從小兒子出生之後四個月,爬一樓高的階梯就會有一點喘,接著連走路也會喘,明顯感覺到身體是一天不如一天,體重是一天比一天減輕,然而我還是宛如鴕鳥般的將頭埋進土裡,不願去面對我的健康事實上已經出問題了。


拖了三年,由58公斤瘦到45公斤,最後胸部以下水腫,體重增加到53公斤,我還帶著全身的水繼續上班二個多月,最後在88年中才住進台北榮總檢查,當時的診斷是肺動脈高壓和一種聽都沒聽過的罕見疾病-LAMLymphangioleiomyomatosis淋巴血管平滑肌肉增生症),心肺功能已經只剩不到四分之一,最後只有移植一途。


嚴重病發住院那四個月,北 榮的 醫師並不主張移植,因為移植不管是手術或 術後的復健都是一個浩大的工程,胸外醫師建議先保持居家照護,以後再打算。臺大的醫師則是建議儘早移植,體力較好,復原也較快,成功率是七成。高榮的胸外醫師也是建議移植,並且很直接告訴我:「不移植大概是5-8年,移植才能讓生活品質較好。妳的病是不會好的,只會越來越壞!」。


生病的七年間,對於移植這件事,在我眼中看見的只有那失敗的三成,永遠看不到那成功的七成。因此,我極端排斥移植,也許是因為當時我還可以撐吧!在生病初期時,只要不活動,靜態下吸著氧氣也都還好,加上我原本就不是一個好動的人,也不愛逛街,窩在家裡做做手工藝,對我來說並不是苦事,我只求能夠多看看孩子,過一天是一天。然而,病魔並沒有因為我這個卑微的要求而手軟,我依然感覺到身體機能的流逝是一點一滴地持續著。。。


每一個晚上睡著了都怕會醒不過來,再也看不見孩子;一早醒來,又會想到自己是不是在作夢,夢見自己罹患重病,其實,我是健康的人,但是,聽見氧氣機的轟轟聲,摸到臉上的鼻導管,再再證明了我不是一個健康的人,是一個罹患罕見疾病的重症患者。我彷彿又墜入了無底深淵,一個吶喊也無人回應,爬也爬不出去的黑洞。


生病初期幾個月,我還能夠背著攜帶型氧氣鋼瓶去高榮拿藥打針,後來背不動氧氣鋼瓶,就只好用放行李的小拉車放我的氧氣鋼瓶,我就拖著它去醫院、去中醫診所整脊、去公園散步或偶爾和家人出去吃飯,也在車上放了氧氣鋼瓶,這樣在下雨天還可以出去接送小孩,雖然一路上總是會引來其他人異樣的眼光。在家裡也是牽著 一米 長的鼻導管幫兒子洗澡、做簡單的家事。我一直記得有一個人在我病發後說的一句話:「雪蕙是病人,不是廢人!」,是這句話支撐著我,為家人、為自己做我能力所及的事情。


生病中期,隨著肺部功能越差,氧氣用量增加到4、 5L時,二氧化碳累積到我已經會產生短暫性的恍神,即使載滿一車的氧氣鋼瓶也不能讓我再開車了。每天看著頭髮日漸斑白的老母親,要照顧我和兩個稚子,不管風吹雨打都得騎著機車四處奔跑;孩子學校的聚會,媽媽是永遠的缺席者,心中盡是不捨與愧疚。


到生病後期,二氧化碳過高而必須使用呼吸器,每天一早就坐在客廳的椅子上,常常會無意識地望向陽台外的藍天,想著:「哪一天,我會不會不自覺的就跳下去?」,該如何走下去,我很茫然,我只能祈求菩薩賜給我智慧去渡過這個關卡,讓我有勇氣走完人生的路;如果,我的病痛是因為上輩子造的業,就讓我在這輩子受完吧!不要再帶到下輩子。


那七年間,屢次進出醫院,病危通知單更是接到麻痺了;記得有一次住院,在情況又穩定時,高榮腎臟科 張子爰 醫師來看我時笑說:「雪蕙姐,妳還真像九命怪貓!」。直到移植前半年,肺部更是惡化到一彎腰就會有血水從口中吐出,每天大約300cc以上,我都用一個小瓶子裝著,再偷偷的去廁所倒掉,深怕我母親看見會擔心,就這樣熬了將近兩個月,有一天實在撐不下去了,才告訴我母親:「我們去醫院好了!」,一到醫院,照了X光,醫師就跟我家人說:「大概不過三天,這次是走不出榮總了!」。雖然如此,在那幾天腦袋昏沉,家人又勸我要接受移植,我還是拒絕。


意料之外,上天還是不肯收我,直到情況又稍稍穩定之後, 張子爰 醫師又來苦口婆心勸我要移植:「雪蕙姐,如果你不移植大概只有2~3個月生命,如果移植的話有七成的成功率,比中樂透還高!就算不成功,妳在麻醉中走了,也死的很痛快!」,看著身旁的呼吸器,難道往後都要依賴這台機器活下去嗎?如果移植失敗,也許對大家都是一種解脫!就在這個時候,突然一個念頭閃過,就接受移植吧! 張 醫師終於成功地說服了我,很高興的就去著手進行聯絡台大醫院的事宜,結論是等穩定後有病房就北上。我想,是時候到了吧!


我是一個宿命論者,罹患罕見疾病就是我的命;可以早早接受移植手術,但是我卻堅持要忍受近七年的病痛,失去行動的自由,也失去了陪伴孩子成長的美好時光,最後我被送上救護車要北上台大時,看見孩子們躲在車子旁邊哭。身為母親,卻讓孩子為我而哭泣,那個痛,深深烙印在我心靈。


四個多月後,我移植了!進手術房時,很平靜,不是我很勇敢,是無路可退了。如果移植是讓自己唯一有可能再過正常人生活的機會,也是得以存活下去的唯一的路,只能面對它!何況最精湛的肺臟移植醫療團隊就在我身邊,我還怕什麼呢?


移植手術一點都不痛,因為麻醉了嘛!醒了,可能是太瘦(手術前才38公斤165公分),覺得身體好像被掏空了,第三天, 徐紹勛 醫師要求我下床運動,第一次搖搖晃晃下床時,雙腳好像是踩在雲端般,現在回想當時坐在椅子上踩著腳踏車的可能不是我的雙腳,是我的意志力在踩腳踏車。拖著虛弱的身子運動當然不是愉快的事,因為新肺膨脹不起來而使用呼吸器來撐開也很不舒服,止痛藥、消炎藥導致肚子嚴重脹氣更難過,然而,只要想到能夠脫離鼻導管的夢魘,一切都是值得的!


手術後的傷口痛,也還好,都在可以忍受的範圍內,較為遺憾的可能是太瘦了,被切除掉的一小葉肺部的傷口一直沒有癒合,最後還帶著一支胸管回家,那支胸管陪伴了我十個月,足夠生下一個孩子了。


移植後,我問過 徐紹勛 醫師:「我們移植最久的病友(當時浮陽病友移植十年了)是如何保養的?」, 徐 醫師回答我:「按時吃藥和運動」。的確,每天按時服藥,而且是正確服藥,該幾點就幾點、該飯後就飯後、該飯前就飯前。正確服藥是一個病人最基本的責任,不是嗎?


肺功能是移植後各項檢查中最基本也是最重要的數值之ㄧ,它關係著是否有排斥現象。而肺功能的好壞,運動是最最重要的一環,適當的運動絕對會增進肺功能。除此之外,食物不能生食、水果要削皮、健康食品也不能任意服用、維他命之類也要和抗排斥的藥物錯開,不可以一起服用,否則會影響藥物的濃度。。。。,還有很重要的一點-不能再養寵物了!諸多的限制,但是反過來想想,能夠脫離鼻導管的絆繫,這些只能說是「甜蜜的束縛」!


不要再將自己當成病人,去過一個正常人應該過的生活,飲食少鹽、少油、少糖,適度運動,只要不過量吃喝,吃想吃的東西,做想做的事,過猶不及都是不好的,就是這麼單純。抗排斥藥物的服用,讓我們保持穩定,但是相對的也一定有副作用。然而,和移植前的病痛相比較,實在是天壤之別。因此,每次回診或在醫院遇見 徐紹勛 醫師時, 徐 醫師第一句話都會問:「最近好嗎?」,即使只隔一、二天又見面, 徐 醫師還是這樣問我。老實說,每次我都不知道要如何回答?說很好嘛!也不是如此,總是會有不舒服的地方,但是都在可以忍受的範圍;說不好嘛!也不是,跟移植前比較,已經不算是病痛了。


想起以前生病末期,吸著 8L 的氧氣,吃飯也不能超過五分鐘,當時「吃飯」一事是為了延續生命。現在的我呢?「吃飯」全然是一種享受!整理家務、照顧小孩、騎車、開車、遊山玩水也不是問題,完全可以擔起媽媽該盡的責任,相較之下,這是何其的幸福,令人滿足到不禁要懷疑這是一場美夢?是不是一眨眼後,又是一場空。  


如果,移植前的病痛是對生命之忍受力的一種試煉;移植後就是對生命真正挑戰的開始。一顆沙子吹進眼裡都會令人疼痛難耐了,何況要去接受一個外來的重要器官,去接受、去適應、去珍惜!每一步都要用感恩的心去體會、去走。


如果,移植是唯一能夠再過正常人生活的機會,決定了就不要再猶豫,想想如何為家人做好準備,盡人事,聽天命!


如果,不能做好準備迎接移植手術,就好好照顧自己的身體,也許是時候未到吧!但是,不要拖到太晚,遲到拿剩餘的微弱生命去和時間的巨輪賽跑,對自己、對家人或醫護人員都是一種煎熬,也會影響復原的情況。是否要移植,的確是一個很難的抉擇,能夠決定的也只有自己,因為術後的復健之路只能靠自己走,任何人都無法替代。


器官移植,是一條漫漫長路,看不見盡頭,沒有終點。或許也是一條荊棘路,路上佈滿大大小小的石頭,然而,踩過、跳過、繞過,或是像個孩子般一腳把它踢開,路一樣可以走下去,人生的路途不也是如此嗎?


感謝捐贈者及其家屬的大愛,以及 李元麒 教授帶領的台大肺臟移植醫療團隊的奉獻,讓我得以獲得新生;我不知道上天還要給我多少時間?可以確定的,一個曾經久病到想結束生命的人,在重獲健康之時,必定會為重生而戰。


我痛過,我失去過,所以,我珍惜!在往後的每一個日子!


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移植後三年2008/05


 


 


 
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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