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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    抉 擇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    李明隆 


        病了25年,喘了18年,癱了2年,移植的決定並不是太困難,別無選擇。


        生病期間,影響最大的是行動能力,負擔最重的是內人,最感愧疚的是孩子。病況嚴重的侵蝕體能,家裡大小內外都是明玉一個人在處理,除了上班、家事、一日三餐,還要照顧我的身體,教導孩子的學業。從唇紅齒白、青春洋溢,到形銷骨立、鬢白髮蒼,看在眼裡,痛在心理,內心的煎熬實非筆墨可喻。孩子的成長,幾乎無力參與,看著他爬,看著他走,看著他牙牙學語,看著他開心上學,心理欣慰,他媽媽把他教得好;心理無奈,不能陪著他學習;心理愧疚,孩子的媽還要兼職當父親;心疼我的最愛,怎會如此不幸。


        沒有品質的生活,痛苦的不只是自己,身邊的人也跟著受累,靠的越近,受害越深。移植手術前二年,已經完全沒有行動能力,一覺醒來,從床上移位到獨座的沙發,開始一天的煎熬。明玉將維生的機器推到沙發邊,迅速的攙扶著我就定坐,打開純氧機,接上呼吸器,例行性的拍背引流,啟動抽痰機,這是她下班前唯一能幫我的一次,她會做得很徹底。看著明玉略顯消瘦的背影離開,關上門,開始我渾渾噩噩的一天。因為二氧化碳滯留的關係,腦袋始終是昏沉沉的,不喜歡看電視,啃不下太硬的書,只能選些簡單的雜誌打發時間,沒翻幾頁,就會自然的睡著,通常醒來是因為痰已經積到不能呼吸。打開褶疊鏡,戴上無菌手套,接上吸痰管,拉開呼吸器,將吸痰管緩緩伸入氣管深處,為了節省吸痰管的使用,會盡可能的多來回幾次,可經常不小心傷了氣管吸出了血。


        中午明玉會幫我帶便當回來,因為時間匆促,我又有許多飲食禁忌,所以她帶回來的食物一般說來都不是太美味,而我已經病的不知體諒,常抱怨東西難以下嚥,她多是默默的承受,慢慢的餵著我。為了維持我的體重,明玉買了一些高蛋白食品罐頭,規定我一天要喝六瓶,我都會偷偷減量,光營養食品的花費就會用掉她一大部分的薪水。吃了喝了,一天總要上幾次廁所。機器的體積太龐大,管線太複雜,移動太費事,所以上廁所要把呼器拿掉,這需要計時。依據經驗,一分鐘之後血氧濃度會降到60,那是我還能移動時可忍受的極限。手上的碼表,倒數60秒,當鈴聲響起,我必須迅速的結束一切動作,否則會有昏厥的危機。白天的時間像寒冬的夜,過得特別的慢,整天盯著大門,仔細的聽,不時的望著時鐘,希望短針盡快的指向地,聽到鑰匙開門的聲音,是我能夠撐過一天的原因。晚了,該睡了,又是一次工程浩大的搬運,等一切就定位已經是午夜之後了,清晨6點的鬧鈴依然會準時響起,它從未同情女主人漸漸黯淡的眼睛。


         時間像平原的大河,緩慢靜默的向前移。第一次接到移植通知,已經是14個月之後的事了,感覺像重刑犯準備上法庭聆聽宣判,不知道是該高興還是該擔心。明玉叫了救護車,匆匆的趕回家,隨手抓了幾樣盥洗用品,一路警笛作響直奔台大急診。到了急診室一陣忙亂,因為疲憊的關係,人已經呈現半昏迷狀態。30分鐘之後結果出來,配對不符,原車回程,氣壓低迷,明玉臉上失望的神情,盡管她極力的掩飾,依然深深的刺痛我的心。第二次通知,已經有心理準備,不敢抱太大期望,配對不符,坦然接受,眼睜睜看著另一位病友推進手術房,內心多少有些遺憾。第三次配對是在58日 ,明玉嫁給我將近18年之際,我在想,如果可以順利的走出醫院,至少我應該還她18年的幸福。推進手術室前,牽著她的手,凝神的看著她,如果不成,就下輩子吧!


  醒來的時候已經在加護病房,可能是麻藥未退的關係,並不感覺到疼痛,倒是身上插滿了管線,覺得自己像個傀儡。待在加護病房21天,作息異常的忙碌,除了一日三回的復健運動,還有各式各樣的檢查及呼吸練習。 李元麒 教授、 徐紹勛 醫師都是事必躬親的大夫,嚴謹的要求醫護,也嚴格的要求病人。只要他們出現,現場氣氛會立刻凝結,變得十分的緊張嚴肅,更可怕的是,他們隨時都會出現。大家都怕他們,只有我喜歡看到他們,他們不時的探視,讓我有安心的感覺,但他們出現的頻率,已經多到令我不安,是不是我努力不夠讓他們不能放心。對一個長期臥病剛動完大手術身上插滿管線的病人來說,復健確實非常辛苦,一方面因為長期缺乏運動肌肉萎縮沒有力氣,一方面因為動作拉扯管線傷口會痛。我絕少喊痛,也不曾偷懶,完全照表操課,這不是因為我勇敢,是因為我怕死,是因為我怕不能自己洗澡上廁所的日子,是因為我希望能早點離開加護病房,早點離開醫院,回到我日夜思念的家。


        在醫院待滿一個月,出院當天瞞著 徐 醫師,租了輛車,載著明玉,滿心歡喜的上路,一路說說笑笑,計畫著未來,好久沒見到明玉上揚的嘴角。路上刻意放慢速度,因為明玉已甜甜的睡著。 


  出院後生活作息一切正常,除了每日定時的吃藥、運動,和常人已經沒有太多不同。吃藥多少都會有些副作用,因為體質不同,每個人對藥物的反應也會不一樣。微微發抖的手,時不時抽筋的四肢,積水的內耳,對這些不適早已習以為常,有些病友覺得苦,但我常想,再苦也不會比臥床苦。二個月後恢復上班,上午因為要運動的關係,只有下午進公司看看。上午除了固定二小時的運動,就是整理家務,重拾荒廢已久的讀書習慣。


  日子平順的有些令人擔心,臥病期間,每晚睡覺都希望從此不再醒來,現在每天醒來都害怕會不會只是美夢一場。感謝上蒼的恩賜,感謝捐贈者的慈悲,感謝台大醫院醫護的奉獻,感謝明玉不離不棄一路相陪。我不知道我能做什麼回饋社會,我不知道我還有多少時間,但我保證,我一定盡力做一個愛惜生命的好人。          


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    移植後一年2008/05


 



~李明隆~


  


今天,刊出明隆的故事,因為對他的家庭而言,今天是一個特別的日子-父親節;


又恢復成活碰亂跳的明隆爸爸,祝你父親節快樂!



 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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